8月10日，印度尼西亚最高法院公布一项判决，要求前总统苏哈托家族归还通过“苏帕斯马基金会”挪用的巨额国有财产中的75%，即3.24亿美元（约合人民币20.8亿元）。这项于7月8日作出的判决直到8月10日才公之于众。
在苏哈托统治印尼的32年间，其家族及亲信通过裙带关系建立了巨大商业帝国，成为真正富可敌国的腐败家族，并因此在1998年被迫下台。然而时至今日，印尼人都很难说清，这位曾在上世纪70年代将印尼经济力挽狂澜于危难之中的强人，给这个国家留下的遗产该如何评说。
法院要求苏哈托家族归还巨额款项
早在2010年，印尼法院曾判决苏哈托家族返还其一部分收益。在印尼最高法院公布的最新判决中，进一步要求苏哈托家族归还通过“苏帕斯马基金会”挪用的巨额国有款项。
如今已解散的苏帕斯马基金会成立于1974年，旨在向贫困学生发放奖学金，它只是苏哈托家族控制的数十个基金会之一。据媒体报道，从赈济穷人、孤儿、残疾人到公共健康卫生，这些基金会以公共事业的名义向各大企业索要捐款，但本应帮助农村、学校和医院的钱，成了苏哈托的私人小金库。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苏哈托曾在1976年颁布政府条例，要求所有银行将2.5%的利润拨给苏帕斯马基金会，富有的印尼人也需上缴一定比例的工资。该基金会自成立以来积累的基金达4.2亿美元，但大部分被非法挪用，而不是用于教育事业。
最高法院发言人苏哈迪称，如果该家族不主动归还这笔钱，法院将相应地采取法律措施。
苏哈托家族并未对此事发表评论，只有苏哈托的小儿子汤米在推特上猛烈攻击最高法院判决错误，称苏哈托家族没有任何不法行为，现在是别有用心的人想制造冲突才这么做。
美国媒体称，苏哈托家族成员仍然在政坛活动，他的女儿是国会议员，只不过影响力大不如前。印尼政治分析家苏莱曼则告诉《金融时报》：“在那些日子里，如果你真的想在苏哈托家庭的控制下做生意，就必须捐款。但我不确定最高法院的判决是否会成为先例。腐败很难被证明，而且它与太多人相关，在政治上相当敏感。”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人怀疑执政党能否继续追查类似案件，法院是否会坚持要求苏哈托家族归还这笔钱。“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案件。现在的问题是，有些事能否水落石出。” 《苏哈托：印尼的苏丹》一书作者基斯·拉沃德告诉新加坡《海峡时报》。
苏哈托家族因腐败富可敌国
和政治上的铁腕形象不同，苏哈托看起来有种格外符合亚洲价值观的温和与宽容。他喜欢“微笑将军”、“发展之父”这样的名号。
然而，现实只会不断摧毁神话。据媒体报道，每当国内舆论出现异议，牵涉其中的独立报纸或杂志就会立刻被关闭，造成数千人死亡的残酷暴力平叛时有发生。隐藏在慈爱的微笑下面的，是将军钢铁般的意志。
民间对苏哈托最深刻的怨恨来自其家庭成员和密友不知餍足的中饱私囊。自1968年从一个普通的士兵登上权力的顶峰后，这个出身贫寒、在军中历练多年的政客就带领自己的家族飞黄腾达。他的长女曾担任社会事务部长，4个儿女和一个儿媳是国会议员，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来形容苏哈托家族的显赫并不过分。正如拉沃德所说，苏哈托的任人唯亲令人吃惊。
显赫的政治权力为谋取私利大开方便之门，苏哈托的子女逐渐变得富可敌国。他们一开始通过向父亲吹耳旁风，为大投资者充当代理。随后，在政府的资助下，苏哈托的子女及亲信建立了庞大的商业帝国，在石油、银行、电子、通讯、食品、木材、建筑、矿产开发、航运和制造业等全国几乎所有重大建设项目均染指至少20%的股份，苏哈托家族甚至因此被戏称为“20%家族”。
就这样，苏哈托的家庭成员成了各行各业的大亨，垄断了印尼的经济命脉，并聚敛了惊人的财富。以至于有人比喻：“苏哈托家族打喷嚏，印尼患感冒。”
1999年，香港《亚洲时报》曾估计苏哈托家族的财富多达150亿美元。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秘密资料显示，苏哈托家族的总资产曾一度达到400亿美元。而当时，印尼的人均GDP只有695美元（约合人民币4460元）。
正如新加坡媒体所说，对于这些猖獗的腐败行为，苏哈托不可能一无所知。但在他对言论自由的镇压下，任何反对贪污的声音都只能沉默。他对于贪污腐败，也只是偶尔象征性地进行打击。
英国《独立报》报道称，有人曾勇敢地向苏哈托进言这种裙带关系玷污了他的名声，但苏哈托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对方的提醒，并断言是创业才能而非姓氏帮家族积累了巨额财富。
印尼民众对苏哈托可谓“爱恨交加”
美国《纽约时报》称，在苏哈托家族利用贪污、官商勾结、裙带关系等肆无忌惮地侵吞国家财产的同时，苏哈托也曾力挽狂澜，把印尼从上世纪60年代中期的政治、社会、经济灾难边缘拉了回来，并让该国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成为亚洲四小虎之一。尽管腐败让大多数人无法更多地感受到经济增长带来的好处，但在他的总统任期内，印尼人均收入翻了两番，贫困人口比例大幅下降。
“印尼的腐败、高压政策被人们接受，是因为在经济上，苏哈托是一个英雄。”作家理查德·劳埃德告诉彭博社，“毫无疑问，在苏哈托的领导下，许多不幸的印尼人生活变好了。”
苏哈托知道，只要民众生活水平改善，他们会容忍一个发育不良的社会。但当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可怜时，问题爆发了。
1997年，金融危机席卷亚洲，印尼的经济奇迹和日益脆弱的社会结构如沙雕般轰然倒塌。全国物价飞涨，印尼盾大幅贬值，食物匮乏，失业率飙升，民众生活水平倒退数十年，空前多的抗议者走上街头，大规模骚乱不断爆发。
根据世界银行提供的资料，苏哈托家族聚敛的财富足以偿还该国拖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的所有债务。但苏哈托从IMF拿到的430亿美元援助，仍有大部分落入了苏哈托家族的口袋。他本人也顽固地拒绝IMF以改革换取国际社会支持的要求，不愿采取足够的行动动摇家人和亲信的垄断经营。
沮丧的工人、学生和中产阶级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在全国示威抗议要求苏哈托下台，甚至带着怨恨冲进购物中心进行抢劫。随着局势逐步失控，执政集团内部和苏哈托的政治大本营开始转变态度，决定“强迫他离开”。
1998年5月21日，这位已成为孤家寡人的民选总统用缓慢而颤抖的声音宣布辞去总统职位，并请求印尼人民原谅他的错误和缺点。就这样，苏哈托时代结束了，苏哈托家族32年的辉煌毁于一旦。
“即使是现在，也有很多人怀念过去的好日子。”35岁的保安沙普鲁丁告诉《纽约时报》，“我相信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人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甚至相信，“苏哈托先生是好人，只是他的亲信做错了，用腐败制造了大量问题；他也不愿继续做总统，只是无奈被支持者推了上去”。
49岁的弗兰基·王则认为，民众对苏哈托及其遗产的争议将持续下去。“有时我们赞赏他为国家做的事，有时却不认同。这就像是阴阳两面。”而在70岁的苏基诺看来，他之所以会怀念苏哈托时代的种种好处，是因为在这个国家，“民主道路仍然艰难曲折”。
腐败并没有消失
几十年来，雅加达市中心林荫密布的辛达纳街似乎没什么改变，除了几座荷兰殖民房屋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高档别墅。辛达纳是苏哈托的同义词，这位统治印尼32年的强人并不住在总统府，而是生活在自己占据整个街区中段的豪宅中。
据英国广播公司报道，直到苏哈托下台后，印尼的律师、企业家和民权人士才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对他家族的财产进行调查清算。在民众将其财产充公的强烈要求下，监察机构对他涉嫌贪污、滥用职权、挪用资金等罪名作出指控。
但在律师和精英阶层的保护下，苏哈托以“严重的脑部疾病”为借口，始终没有被追究责任。印尼总检察长在2006年宣布，鉴于他健康状况恶化，停止对其涉嫌贪污的司法审查程序。
2008年1月27日，苏哈托死于多器官功能衰竭，享年86岁。但正如媒体所说，苏哈托离开了，但他创造的政治和金融系统没有消失。他的去世，引发了一场关于其遗产的全国大讨论。
《纽约时报》称，苏哈托下台后的10多年里，印尼经历了引人瞩目的改革，但腐败仍然猖獗，以至于人们还在激烈地争论这个国家究竟是在变好还是变坏。一些人认为印尼的腐败并没有消失，而是更加分散。在苏哈托时代，人们至少知道谁应该为此负责。如今的媒体报道大量丑闻和指控腐败，却不追究真正的既得利益者。
美联社报道称，印尼总统维多多将腐败视为经济体发展的最大阻碍，誓言对腐败宣战，解决贫富不均、执法力度弱的问题。这个来自精英阶层之外的“草根总统”，也许能作出一些改变。
“苏哈托政权崩溃了，但腐败和管理不善仍然充斥着印尼的每一个角落。”《马来西亚内参》评论称，“改革比抗议更艰难，也需要更长时间。但我们知道，历史惩罚那些走捷径的人。”（中国纪检监察报特约记者 高珮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