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我国古代最伟大的长篇小说,是举世公认的世界文学名著。全书以宝黛爱情悲剧为主线,通过贾府兴衰历史的叙述,揭露了封建豪门的荒淫腐败,展示出封建专制制度必然灭亡的历史命运。
本着“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的现实主义精神,作者曹雪芹及续写者还将笔触向外扩散到封建社会的诸多方面,对包括卖官鬻爵、贪污贿赂、司法腐败在内的各种官场丑恶现象作了细致描绘,极大地丰富了作品的内涵,彰显了小说被表层的爱情主题掩盖的政治主题。其实,官场腐败必然导致整个社会风气的堕落,使“腐败文化”在民间也大行其道。虽然书中对民风腐败问题着墨不多,有关人物、事件也分散在各个章节,但是作者对此入木三分的描写,既真实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状况,又将批判力度向纵深层面推进一步,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引人思考。
民风腐败是相对官场腐败而言的。在《红楼梦》中,信奉腐败文化的社会人员极其广泛,涉及不同阶层和众多职业。从与权力的远近关系来说,《红楼梦》主要描写了四类人,一是包括贾府服务人员在内的底层民众,二是贾府的中下级管理人员,三是各级官府中的胥吏,四是皇宫中的太监。
处于底层的普通民众
普通民众属于沉默的大多数,几乎一辈子都处于社会最底层,被排除在权力之外,距离权力最远,看似与腐败无缘。他们倾慕权势,认同通过腐败得到的个人利益,但苦于腐败无门,只能偶尔利用机会占便宜、捞油水。
如第6回,刘姥姥一进大观园前,因生活窘困,责怪女婿王狗儿:“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来罢了。”王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做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这虽是气话,但确是从底层平民的视角对现实社会权贵弄权、官场腐败的真实窥测。
第58回,原来唱戏的芳官,进大观园跟了宝玉后,被指派了一个婆子做干娘。芳官要洗头,干娘先叫亲生女儿洗了之后,才叫芳官洗。芳官埋怨她偏心:“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两人闹了起来,最后还是袭人打圆场,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芳官自己洗,不要吵闹了。第61回,贾府厨子柳家的回来,刚到角门前,守门的小幺儿不开门,且拉着笑说:“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我这里老等。你若忘了时,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 作为贾府底层的服务人员,芳官干娘和小幺儿都不放过一切赚取蝇头小利的机会。
第60回,厨子柳家的女儿柳五儿通过芳官从宝玉那里得到了小半瓶玫瑰露,柳家的匀出一些送给她侄子,柳家的嫂子回馈她茯苓霜:“这是你哥哥昨儿在门上该班儿,谁知这五日一班,竟偏冷淡,一个外财没发。只有昨儿粤东的官儿来拜,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余外给了门上人一篓作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总共才呈送三篓茯苓霜,守门的奴才就从中截获了一篓。“因向抽屉内取了一个纸包出来,拿在手内送了柳家的出来,至墙角边递与柳家的”。从柳家嫂子的谨慎举止不难推断,这绝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第62回,厨子柳家的因玫瑰露、茯苓霜获罪,还未判罚,丫头司棋的婶娘秦显家的就通过管家林之孝家的关系,欲取代柳家的大观园主厨一职,为达目的,秦显家的“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地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又打点送账房的礼;又预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谁知柳家的无罪获释,照旧回去当差。秦显家的白丢了许多送人之物,自己还要折变自家财物去赔补亏空。世间没有包赚不赔的买卖,对于无权无势的弱势群体,腐败的结果可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府的中下级管理人员
贾府的中下级管理人员也多出身寒门,但他们往往依凭宗族或祖上的关系,通过行使各种“潜规则”,最终获得工程分包项目等,也因此拥有了少量管理和支配人、财、物的权力。
在元妃省亲一事中,贾府为迎奉贾元春回家,特意耗费巨资营建省亲别墅大观园。宁国府的贾珍为总监工,贾蓉则负责管理打造金银器皿,而与贾珍贾蓉父子关系亲厚的贾蔷便得以下姑苏请聘教习采买戏子、置办乐器行头,这活儿用贾琏的话来说是“里头却有藏掖的”,意思是有贪污的机会。既然有利可图,其他族人都想从中捞得一个美差,于是各凭关系,各使解数。第24回,“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贾芸是个穷小子,听说荣府园子东北角子上要植树栽花,便想谋得此事。几次求助贾琏无果后,了解到真正做主的是王熙凤,他想到的办法是行贿送礼,无奈手中拮据,因机缘凑巧,从邻居倪二处借得银子15两,买了些冰片、麝香等物,逮住机会孝敬给王熙凤。作为交换,王熙凤替贾芸谋得此项差事,并向其暗示来年还有“正月里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的工程。后来,贾芸领走200两银子,还了倪二的债,拿出50两买树,其余大部分就落入自己腰包了。单从此事来看,贾芸首先是腐败的受害者,进而是腐败的参与者,最终成为腐败的忠实拥趸。
第53回,贾珍叫族中子侄来领乌庄头送来的年货,贾芹也欲领取,贾珍训斥说:“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贾芹辩了一句,贾珍冷笑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谅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的这个形象,你还敢领东西来?”第56回,探春在大观园代王熙凤理事期间,采取了一系列兴利除弊的措施,其中就提到了账房:“若年终算账归钱时,自然归到账房,仍是上头又添一层管主,还在他们手心里,又剥一层皮……再者,这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他们就得半分,这是家里的旧例,人所共知的,别的偷着的在外。”贾府里大大小小的管理者平日里瞒上欺下、克扣贪污的行径可见一斑。
各级官府里的胥吏
胥吏本不是政务官,但由于清朝各级政府机构中的许多官员缺乏治政能力或治理能力低下,不得不依靠精于案牍、巧于笔墨的胥吏来维持政府机构正常运转。一些不法胥吏因此大肆贪腐、谋取私利,以至于挟持主官、包揽词讼、贪赃枉法,“百端作弊,无所不至”。
《红楼梦》中对胥吏描写的文字, 较早见于第4回所写的门子。贾雨村原为姑苏县令,因贪酷免职,后复起委用为应天知府,接任伊始便遇到薛蟠杀人命案,由此引出了手下门子递来的“护官符”。贾雨村听从门子的忠告,“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并“疾忙修书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告以“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自此,贾雨村官运亨通,一路升御史、吏部侍郎,直至兵部尚书,可谓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相比之下,在贾政手下“管门”的李十儿更熟悉官场习气,更善于苟且钻营。有红学家称其“属于恶仆刁奴一流的小人物”。第99回,贾政任江西粮道,起初是一心想做好官,州县馈送一概不受,结果弄得怨声载道,于是李十儿和粮房书办便不断给贾政找碴儿。首先是没有人打鼓,接着是没有了站班喝道的衙役,后来是贾政等不来轿夫。层层施压、不断加码,看效果不明显,最后干脆不给贾政准备吃的,最终逼得贾政叹道:“我是要保性命的,你们闹出来不与我相干。”无奈甩手任李十儿一干人为非作歹,结果反而事事周到,件件随心。尽管小说未对胥吏们贪赃枉法的具体情节详细展开,但从后来贾政因“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罪名被连降三级,调到工部的事实,不难看出李十儿等人横征暴敛、为非作歹的行径。贾政难圆清官梦,说明吏治腐败如同一个大染缸,官员很难独善其身。其实,在清代的正史中, 胥吏逼迫主官的记载并不少见。雍正四年,清代官员蒋廷锡就被胥吏“嫉妒怀怨,造作浮言”。正如第104回贾芸说的,“如今的奴才比主子强多着呢”。可以说,不法胥吏不仅是官场贪腐的重要推手,更是世风日下的集中体现。
皇宫里的太监
太监是中国古代皇权政治的畸形产物。如果说胥吏阶层还必须依附政府机构,利用官场规则来巧取豪夺、损公肥私的话,那么在《红楼梦》出场的太监,则依仗皇权,狐假虎威、弄权干政,肆无忌惮地凌驾公权之上、横行官场之中,甚至连贾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也成其公然索贿对象,更别说大小官吏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竭尽巴结攀附之能事了。
如第13回,秦可卿死后,为了能把丧礼办得风光一些,贾珍找内相(太监)戴权商议给秦可卿的丈夫贾蓉买个官位。戴权道:“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短了两员,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们都是老相与,不拘怎么样,看着他爷爷的分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来求,要与他孩子捐,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戴权看了履历后,交小厮收了,说道:“回来送与户部堂官老赵,说我拜上他,起一张五品龙禁尉的票,再给个执照,就把这履历填上,明儿我来兑银子送去。”可见,卖官鬻爵对于戴权这个太监来说可谓驾轻就熟,不足为奇。
第72回,夏太府打发一个小太监来贾府说话。贾琏听了,忙皱眉道:“又是什么话,一年他们也搬够了。”凤姐叫贾琏藏起来,自己出来应事。那小太监便说:“夏爷爷因今儿偶见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奶奶家里,有现成的银子暂借一二百,过一两日就送过来。”凤姐只得叫平儿佯装用首饰当了银子。小太监走后,贾琏出来说道:“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这里说的是“借”,其实就是勒索。这些太监之所以能公然频频索贿,就是因为他们俨然是皇权的“代言人”,是包括贾府在内的达官贵人都得罪不起的“亚主子”。他们的为非作歹直接导致了簠簋之风滋生,继而助推末世流弊,天下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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