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仰观宇宙之大,很早就从事天文观测活动,将天文与人文紧密联系,形成了中华文明独特的“天人合一”思想。
敬授民时,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探索古人天文观测活动
古人云:“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宇宙是时间与空间的总称,以有涯之人生叩问无穷之宇宙,先贤经历了长时间的探索与思考形成了独具中国文化特色的宇宙观。
伟大的文明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头顶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律的探索。
上海天文馆,全球建筑规模最大的天文馆,在“中华问天”展厅,讲解员在“论天三说”的展板前向观众介绍中国古代三种主流宇宙观——盖天说、浑天说、宣夜说。这三种宇宙观以盖天说影响最为深远,此说认为“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而更加诗意的表述,则出现在北朝民歌《敕勒歌》中——“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先民仰望天空,观察天象、制定历法,从而塑造出时间秩序。近二十年来,得益于“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取得的丰硕成果,我们对先民的天文观测活动及其宇宙观的形成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浙江杭州良渚遗址,实证中华五千多年文明史的圣地,考古学家在良渚遗址瑶山祭坛和汇观山祭坛的核心,均发现了“回”字形灰土框遗迹,通过测量发现灰土框东北角方位接近当地夏至日出方位,西北角方位接近当地夏至日落方位,东南角方位接近当地冬至日出方位,西南角方位接近当地冬至日落方位,这显示距今五千多年的良渚先民已经能够制定出二分二至(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的历法。
陕西东部、河南西部、山西南部是中华文明起源的重要地区,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就位于这一地区。陶寺遗址发现了大规模的史前城址,也许它就是传世文献所载的“尧都平阳”。陶寺遗址还发现了目前中国乃至世界最古老的观象台,距今4700年的先民如何观测天象?
今天,观众可以在临汾市博物馆“最早中国”展厅内看到复原的陶寺观象台,它由13根夯土立柱组成,排列成圆弧形,13根立柱间隔出的12道缝才是陶寺观象台真正构思巧妙的地方,观象台面对崇山,透过12道缝观测崇山上的日出点,便知一年的时节。考古学家在陶寺进行了两年的实地模拟观测,当春分、秋分时,观测者可以在第7道缝中看到日出,考古学家说“陶寺观象台可以观测确定一个太阳回归年中的20个时节,以一个太阳回归年中四季气候变化的节令为主,兼顾陶寺当地的宗教节日和农时”。这一历法比良渚先民更加精密,也足以让我们感受到考古学对于探索中国文明进程的巨大作用。后来,先民发展出了二十四节气,这一时间秩序直到今天仍影响着中国人的生产与生活。
古代中国是以农业为本的国家,不违农时就必须有精密的历法,而要有精密的历法就必须仰观天象,恰如科学家竺可桢所说:“完整的、系统的古代天象记录是中国古代天文学的重要成就之一。”先民频频仰望天空,他们看到的当然不只是日月星辰活动的轨迹,他们更从中悟到了人间社会的道理。
取法于天,中国人形成了居中为尊对称为美的观念
夜幕降临,北半球的人抬头看星空,有一颗明亮的星似乎永远在那里,这就是北极星。古人认为北极星是天空的中心,北极星附近七颗明亮的星,连起来如同人间盛酒的斗,这便是北斗七星,北极星牵动着北斗七星绕其旋转,而北斗七星第五、六、七颗星组成的斗柄又牵动整个星空围绕北极星旋转。
北极星又叫北辰,古人有许多关于北辰的描述,如孔子在《论语》中所说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众星拱辰”一语即从此而来。尽管夜空中繁星闪烁,但古人观测到的天在空间上是秩序井然的,古人还认为人应“取法于天”,按照天的秩序塑造人间社会的秩序。
既然天有天中,地也应有地中。古人曾发明圭表这种天文仪器来测地中,《周礼》说“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圭表是由圭和表两部分构成的,“表是一根垂直竖立在地上的杆子,圭是平放在地上的起标尺作用的部件,放在表的正北方。从圭上的刻度读出表影的长度。表也可不与圭结合而单独使用测量方位,而与圭组合起来的圭表则用来测量正午日影。”
在陶寺遗址中,考古学家就发现了圭表,而古代最著名的一次使用圭表测地中的行为,可以在河南登封观星台找到遗迹。观星台内有一座“周公测景台”,这是唐朝人兴建的一座纪念性建筑。发源于西岐的周人在灭亡了商朝后,领土扩大,为了加强对中原地区的统治,有必要在此新创一座都城,周武王就曾表示要“宅兹中国,自兹乂民”,可惜天不假年,周武王没有实现这一梦想,其子周成王即位后,周公辅政,周公测得地中,主持营造了洛邑。1963年,陕西宝鸡出土“何尊”,这尊精美的青铜器上的铭文,是洛邑营建成功后,周成王对贵族何的训诫之辞,其中提到的“宅兹中国”是目前所见中国一词的最早来源。
周公测地中建洛邑,是古人“建中立极”观念的鲜明体现。直至今日,中国人仍讲求居中为尊、居中为美。传统四合院中,长辈居住在坐北朝南的正房,小辈住东西厢房,早在《礼记》中即有言“为人子者,居不主奥,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门”,因为要将居中的位置让给尊者,体现出严整的秩序与尊长的美德。许多中国古代都城都有一条中轴线,将最重要的建筑布置在中轴线上,整座城市以中轴线对称。北京从永定门到钟楼长近8公里的中轴线,是古代城市规划的典范之作,梁思成说“北京独有的壮美秩序就由这条中轴的建立而产生。前后起伏左右对称的体形或空间的分配都是以这条中轴为依据的。气魄之雄伟就在这个南北引伸,一贯到底的规模。”
古人将环绕着北极星和比较靠近头顶天空的星象,分成紫微、太微、天市三区,而紫微垣居于北天之中央,中轴线穿过的紫禁城,其名正得自紫微垣。
天人合一,中国人追求人与万物的和谐共生
在中国古代的知识体系中,经学居于核心地位,《周易》被尊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此书包含了古人对宇宙的深刻见解。《周易》六十四卦的前两卦是乾卦和坤卦,乾卦的精神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卦的精神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古人观天,日月星辰的运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刚健沉稳,永不停息,正启示君子要有自强不息、拼搏不止的精神;古人察地,万物由此而出,由此而得到茁壮成长的机会,正启示君子要有厚德载物、包容宽大的精神。
乾为阳,象征天;坤为阴,象征地。《周易》首揭乾坤二卦的大义,表明古人认为阴阳化生万物。万物之中最可贵的是人。《周易》将天、地、人贯通起来,将天道与人道贯通起来,尽管《周易》并没有出现“天人合一”四字,但实已表现出了“天人合一”的理念。
哲学家汤一介曾论述中西哲学的不同,西方哲学“把精神界和物质界看成是各自独立的,是互不相干的”,“中国哲学及其思维模式与之有着根本的不同,中国哲学(特别是儒家思想)认为研究‘天’(天道)不能不牵涉‘人’(人道);研究‘人’也不能不牵涉‘天’。这就是中国哲学的‘天人合一’思想”。
天人合一的思想追求人与天地万物的和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在中国文化的脉络中,自然与人本就是一家人,怎能将自然当成敌人,当成征服的对象。《国语》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夏天,鲁宣公到泗水深处铺网捕鱼,鲁国大夫里革见状,一把割断了渔网,不待鲁宣公的质问,里革就先讲出了一番道理:“我听说从前鸟兽孕育、水虫成长的时节,管理获取鸟兽的官员就会要求禁止使用兽网和鸟网,只允许获取一些鱼做成鱼干,这样做是为了促进鸟兽繁衍;而鸟兽成长、水虫孕育的时节,管理获取水虫的官员就会要求禁止使用渔网,只设陷阱捕捉鸟兽以充当宗庙祭祀的祭品。如今是夏季,正是鱼儿孕育的时节,这就是我割断您的渔网的原因。”鲁宣公听后欣然点头,并将里革割断的渔网保存下来,这样他就能永远记得里革的话了,而另一位官员则建议,与其将渔网收藏起来,不如将里革留在身边,使他常能建言献策。里革所言表明古人认为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相生相养,面对自然的馈赠当取之有度、用之有节。
天人合一的思想使中国人在日常生活中追求一种自然之趣。一般而言,世界古典园林可分成西欧、西亚、东方三大体系,东方园林体系以中国为典范,与欧美园林人为做出的整饬模样相比,中国园林师法自然,“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在方寸之间搬入山水盛景,又在山水之中安顿人的身心。
中国人向往自然,寄情山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更浪漫者则有李白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的好友孟浩然也喜欢登山,他与友人登临岘山,写下一首《与诸子登岘山》,前四句气势撼人、富有哲思:“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追本溯源,今人得见中华文明传承千年的胜迹,知今望远,今天的中国人以更加坚定的文化自信传承与创新中华文明,巍然立于天地之间。(罗慕赫)